没头脑也不高兴💢

七月之热(超级制霸)

*私设*OOC*勿上升真人*第一人称*双人视角切换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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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/、林先生//


我碰到他的时候,正是步入七月的时候。


医院草坪蝉鸣不断,正午的骄阳正当头照着,一阵阵晕眩。我还未习惯这种无措感,紧绷着身体坐在长椅上不敢动弹。


我劝自己放松,要假装出很自然的样子,然后有阵窸窸窣窣声由远而近。像先前有人从面前走过那样,我将双手插入口袋内,背脊死死贴着椅背一动不动。


“今天天气不错。”


他在我身边坐下,我还是不敢动,也没有应声。


“很干净,也没什么云。”他还在说,声音有些沙哑,“就是太热了。”


这个人好奇怪,突然在身边坐下自说自话。我不是很开心,但没有表现出来。


之后他也没再说话,我们两个人坐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,大家都没有说话。大概不清楚状况的人会以为我跟他是朋友,但其实我们并不认识。


“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?”


直到夏小姐气喘吁吁的突然出现,这才打破了现在安静的画面,“我找你找的好辛苦,你眼睛看不见不能乱跑的。”


我以为身边的人会有所反应,或者倒抽一口冷气认为自己刚才跟我聊‘天空’是件很失礼的事情,但很可惜,他并没有任何表示。


夏小姐将我扶起,絮絮叨叨的叮嘱我不要乱跑。我没有说话,走了几步后稍稍回头,试图想看清楚那家伙的相貌。


可惜我忘了自己看不见,明明双眼还罩着几层纱布,但我仍把自己当做正常人。


所以第一次手术结束后一个礼拜,我便下床偷溜了出来,想证明哪怕失败了,我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继续生活下去。


只是第一次偷溜出来遇见的人居然无法记住,心里难免落寞了几分。


是谁呢?明知道我看不见还在逗我?一定是个自以为是又很讨人厌的家伙。



//、陈先生//


我碰到他的时候,也是步入七月的时候。


病情已经严重到住院观察,医生说最好动手术,否则再晚些日子就会恶化。


但是手术并非百分百成功,而且术后恢复要看个人身体状况,家人犹豫了,我却觉得不尽其然。


有些时候,运气也占人生的一部分。比如我的嗓子突然疼起来,到后面一直反反复复的发作,大家都以为只是上火之类的小毛病。可等到我咳出血,医生才告诉我是很严重的病。


那天我刚入院没多久,听完医生的建议,便独自留下家人出来散散心。


其实我是个很怕热的人,天生汗腺发达,一到夏天整个人就像雪人似的快要融化。但我不想留在病房里,只好顶着烈日炎炎来到草坪上放松心情。


长椅上坐着一个跟自己穿着一样病服的男人,他的双眼蒙着纱布,身体笔直的挨着椅背一动不动。


像一尊雕像,我突然玩心大起,在他身边坐下。


“今天天气不错。”


“很干净,也没什么云,就是太热了。”


我学他靠着椅背,并没有抬头看向天空,谁会傻里傻气的在太阳当头晒的时候抬头看天空?


不过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,应该不会比我说的差多少。


他没有理我,也许正在心里暗骂我也说不定。这么一想,我突然心情稍稍转好了些,便斜靠着长椅开始仔细打量起他来。


他看上去年纪不大,跟自己差不多,高挺的鼻梁下有一颗小痣,嘴唇厚厚的,微微嘟着,形状很好看。


我就想这么一张漂亮的嘴巴,居然不爱说话,又不是跟自己一样快哑了,明明只是看不见而已,也太可惜了。


后来他的家人来了,走之前我回头发现他转身看了过来。他什么也看不见,我却抬手冲他挥了挥,下意识扬起嘴角。



//、林先生//


我不太相信缘分之类的说法,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人为因素,所以再遇见他的时候,我就觉得他一定想故意戏弄我。


草坪上第一次的相遇过去三天,我没放在心上,只当他是很多我看不到面貌的人一样,留下短暂的声音便不会再想起的那种过客。


还记得这日夏小姐终于妥协,领着我出了病房到处走走,不知道哪个地方传来栀子花香味,我放慢了脚步想去摸寻。


夏小姐的手机响起,叮嘱了几句后去了我听不见的地方讲电话,我摸着墙壁,一步一步找到了那几盆栀子花。


花盆里的土还是湿的,应该刚浇水不久,我的指尖沾到一点湿湿的泥土,刚摸出口袋的纸巾想擦干净,又想如果以后真看不见了,总要习惯碰碰撞撞的日子,一点泥土算得了什么。


“你要摘花吗?”


奇怪的人又出现了,声音还是跟第一次遇见时那般沙哑。我记得很清楚。


“这些花很好看,白色的一瓣一瓣跟蝴蝶一样。”他描述的很生动。至少我觉得挺像那么回事,脑子里瞬间有了几只白蝴蝶簇拥成一朵花的画面。


随着脑子里的画面,我忍不住悄悄摸上去,小心翼翼的,生怕把那几只白蝴蝶给吓跑。


“还摘?”他的语气加重了,但并不严肃,似乎还带着点调笑的意味。


我被吓到一怔,又听见他轻轻的笑出声,僵在那里不知所措。


“给你。”


他突然拽起我的手腕,将两朵栀子花放在我手心,“把它放水里,晚上会睡得跟它一样香。”


我想说谢谢,但还没来得及开口,他便转身离开了。


夏小姐接完电话匆匆过来,看见我手里捧着两朵栀子花也没说什么,只是又一遍遍的叮嘱我不要乱跑,接着扶我回了病房。


栀子花很香,每年夏天我都会买一些回家,但我从不把它们放在水里。只等它们都发黄枯萎,又再扔掉重新去买一些回来。


我坐在床边思索了几分钟,觉得那个家伙就算戏耍我,也不至于戏耍栀子花,于是便拜托夏小姐装杯水,把那两朵花装进里面放在了床边。


七月的夏天其实没有很热,到了夜晚,我触到那杯装有栀子花的玻璃杯,拿起来低头闻了闻。


不似它们单独插在花瓶里那般浓烈,持久淡淡的芳香确实令人心旷神怡,有点像他每次出人意料的现身。


我忍不住轻笑一声,手指深入杯内,凉凉的液体裹在花瓣上,说不上什么感觉。



//、陈先生//


我也不相信缘分之类的说法,我只相信有运气掌控着一些事情,比如说再遇见他,我就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。


才几天而已,我就觉得住院够闷了,各类大大小小的检查从未断过,感觉就算没有生病,天天闻着医院来苏水的味道也会憋出病来。


我不似那些怨天尤命的病友,又或许本来年纪就不大,根本闲不住,便找机会日日夜夜在住院部溜达起来。


然后我又遇见了那个眼睛缠着纱布的男人,他小心翼翼的摸索到几盆栀子花前,刚要伸手的时候,我便大步走过去想要吓唬他。


“你要摘花吗?”


他看不见我嘴角噙着的笑意。


“这些花很好看,白色的一瓣一瓣跟蝴蝶一样。”我想形容给他看,可惜我语文没学好,只想到用蝴蝶来形容。


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,但可以肯定的是,他一定想摸摸那些花。


“还摘?”


我语气加重了一点,好像把他吓到了,看见他又变回第一次坐在长椅上那尊雕像那样,莫名的心情变好起来。


我并不建议小朋友学自己这样任性妄为的摘花,爱护花花草草人人有责的话,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就教过了。


但他想摸花,手指却沾上了泥土,我明明看见他刚才想掏纸巾去擦手,都掏出一半了,结果又给放回去。


所以我决定热心助人,摘了两朵栀子花放在他手心里。


“给你,把它放水里,晚上会睡得跟它一样香。”我妈就经常这样做,至于为什么,我从没问过她。也来不及问了。


做完该做的事,又为了不让人知道我在医院里辣手摧花的行为,我果断选择热心助人后不留大名,转身就离开。


“哥,你去哪里了?”


回到病房,我推门看见十四岁的弟弟提着保温盒站在病床前。


“散心。”


那个女人前天就在说自己忙,也不知道在忙什么,忙到让正在读国中二年级的弟弟来送午饭。


“我早上出门前熬的粥,还没尝味道,哥你试试。”


弟弟很乖,想想妈妈走的时候弟弟才七岁,而我比他幸福多了,起码多享受了八年的母爱,他才享受到七岁而已。


我是十九岁那年才懂事,他是被迫十一岁就懂事了,所以不管怎么算,他都比我可怜。


“好。”


我在家里话很少,对着弟弟偶尔还能像现在这样说几个字。但如果弟弟去上学,我又不幸放假在家,就只好出门溜达或者把自己整日关在房里,只为了尽可能的减少跟那两个人碰面。


喝着弟弟熬的粥,我突然想,那个家伙有没有把栀子花放在水里呢?



//、林先生//


夏小姐是个很尽责的看护,但她不是二十四小时那种全职看护。


护士建议我加一些钱延迟夏小姐的下班时间,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。我知道她的孩子才刚满三岁,正是需要父母陪伴的年龄,更何况夏小姐每次都会晚一两个小时才离开,我真的很感激她了。


钱再重要,也没陪伴家人重要,我是这么认为的。如果能早点领悟的话……


我又想起了那时候的事,眼睛痛到不行。


医生再三叮嘱过我不准再哭了,更要放松心态不要去想以前的事。


可我控制不住,耳边一遍遍响起那些天新闻报道的声音,以及最后电视里播放发现失事飞机的残骸影像。


眼睛太痛了,像有千万根针在里面,我爬下床,顺着墙壁摸到门。


打开门,我沿着墙壁跌跌撞撞前行,不知道会通往哪里,我是想去医生还是想去找什么别的东西呢?


好痛,捂着那层纱布,我撞到一堵人墙。


“……”


眼睛还是很痛,我拽着那个人没有说话。


“你也很闷吗?”他突然开口,任我拽着没有离开。


我认出他沙哑的嗓音,张了张嘴,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
“要不要带你下楼走走?”他问道。


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,他便扶着我走了一段路。下楼的时候,我走的很慢,他很耐心的牵引,告诉我这几段阶梯全都只有十二阶。


紧握自己右手的手掌很宽大,手心薄薄起了一层汗水,而且还热热的,像七月的天气。


不知道怎么,眼睛好像没有那么痛了,我觉得身体有些热起来。


来到草坪上意外有夜风吹来,我几乎感觉不到眼睛在痛,心情瞬间放松下来。


“好像有萤火虫。”他突然开心的笑了,拉着我蹲在一处草丛边。


痒痒的草尖扫过脸颊,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,问道:“萤火虫呢?”


“……”他不知怎么没了声音,我期盼的望向右手被牵引的方向,只听见他轻轻的说道:“好多哦,跟星星一样亮,真好看。”


跟星星一样?不难想象漆黑的夜里看见星星会有多美。



//、陈先生//


原来他会说话,我之前还想,不会有人惨到眼睛看不见连话也不能说吧?


事实证明我果然猜错了,他问我萤火虫呢,几点荧荧之火被他的声音惊飞,我抬头看见它们经过他的脸,幽幽点燃那张嘴唇两侧旁的酒窝,像星星一样好看。


“好多哦,跟星星一样亮,真好看。”


我从不骗人,即便人人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人生导师,但就算那个男人骗我多爱妈妈不会再娶,我还是坚定的选择不会骗人。


我们第二次坐在长椅上不像第一次那样互不搭理。


他主动开口问我:“今晚有月亮吗?”


我抬头看向夜空,双手垫在脑后:“没有月亮,不过有很多星星。”


“很多是多少?”


“就是一大片一大片,像……像烧饼上的芝麻那么多。”


他被我的形容给逗笑,虽然我觉得并不好笑,还把自己给说饿了。


笑着笑着,他也望着夜空开始不说话了。我有点奇怪,难道眼睛看不见会间接影响语音系统吗?但我没有问,觉得故意提起别人的伤心事是种很不礼貌的行为。


我一直把他当正常人来看,虽然刚开始抱着不太礼貌的想法,但那次看见他回头望过来的那一刻,我就想,如果他真的能看见就好了,说不定我们能好好聊一聊关于天空的事情。


谁都不想生病,我也是,他也一定是。


大家都很闷,医院从不会给人舒服的感觉,气味让人难受,氛围让人更难受。


“栀子花为什么要泡水里?”他突然问道。


我哽了一下,隔了几秒后又自嘲笑道:“忘了问。”


这下肯定听不懂了,但他也没继续追问下去,只是点点头,小声的说:“不然你明天再帮我摘两朵,我帮你问问它们。”


我愣了愣,突然觉得他说话很好笑很有梗,便乐的笑出声音:“好啊,问不出来就试试严刑逼供。”


他抿唇笑了,酒窝深深印在两颊旁。



//、林先生//


他很守信用的送来两枝栀子花,还替我倒了水杯里的水,换了新的重新泡上栀子花。


夏小姐以为我们是朋友,下班前将切好的饭后水果放心的交给了他。


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朋友,大家好像都很默契的把彼此当做熟人,连名字都懒得问。


我不是不想问,只是名字往往要与一个人的相貌匹配上,我什么也看不见,想想连样子也不清楚,索性就不问名字了。


他将插着水果的签子递给我,自己又偷吃了两个,“你姐姐挑的西瓜好甜啊,在哪里买的?能不能帮我问问她?”


“她不是我姐姐。”我捏着签子没有吃。


“哦,该不会是……女、朋……”


我忍不住笑了,立即打断了他:“不是啦,是看护。”


“这样啊。”他的声音似乎因为不好意思变轻了许多,“我看她那么关心你……还以为是你姐姐。”


“夏小姐人很好也很关心我。”


不止这样,还经常从家里做一些好吃的东西带过来。如果我有一个姐姐的话,大概就像夏小姐这样吧。


“那你家人呢?”他又偷吃了一个,不经意的发问让我眼睛突然一痛。


“……”我试图找个话题转移,但眼睛好像越来越痛,里面藏着的千万根针突然苏醒。


手里的签子因为疼痛掉在了地上,我捂住那层纱布,后背冒出阵阵寒气。


“你怎么了?”他上前询问。


我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拽住他,像昨晚那样,死死的拽住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
他也跟昨晚一样没有离开,一动不动的任我拽着,只是语气变柔了许多,“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?”不同的是,他突然伸手替我拨开了额前的刘海。


捂住纱布的手背覆上一层温度,他将我的手握紧,又自纱布上挪开。我缓缓抬头,想试图从眼前一片黑暗中看清他的样貌。


我又忘了自己看不见,千万根针被我催眠到犯困,手心里传来的热度与薄薄的汗水挥发进身体里,取代了背后阵阵寒气。


“……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。”我其实不习惯黑暗,只是自己力气太小永远挣脱不出来,所以我回握他的手时也很紧,“我叫林彦俊。”


“那你好好记住。”


他好像蹲下了,两只手拽着我的手腕放在他的脸上,“我叫陈立农。”


陈立农……


陈立农的脸很小,我一双手能全数捧住,指尖顺着他的牵引,我摸到他是单眼皮。



//、陈先生//


他又像昨晚那样死死的拽着我,我感觉他全身都在发抖,双唇紧抿着好像很痛很冷。


我想叫医生,却被他拽住不能动。


也不是不能动,是不想动,我觉得他需要我。


我很少会有这种感觉,自妈妈去世后,弟弟曾短暂的需要过我。后来他比我更懂事,我叛逆逃家的时候,是弟弟一遍遍哭着打电话求我回家。


再后来,是我需要弟弟,需要家里有人值得我回去逗留片刻。我不是一个好哥哥,只会叮嘱弟弟好好读书,却从未问过他,弟,今天考试怎么样?需要我帮你复习吗?


我一直活在自己的悲伤里,那些年逃学打架考全班第一,甚至大学的时候过起了放纵堕落的生活。旁人对我又是哀怨又是惋惜,我从不搭理,干嘛要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较真?我就想等毕业后找份离家特别远的工作,然后弟弟也考去那里,我们两个就能重获新生。


可是刚毕业没多久我便进了医院,离家挺近的医院,是我运气太差了。


唯一运气不错的事就是遇见他,他看不见我的难堪,也看不见我每次放空时眼里的阴霾。我们不知道彼此的故事,在苟延残喘的医院里。


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。”他好像没那么痛那么冷了,“我叫林彦俊。”


其实我昨晚送他回病房的时候,有看见床头病卡上的信息。


但我又希望他能看见我,在互换姓名的时候。


“那你要好好记住。”


他的指尖还是很凉,我的脸正好有些发烫,因为一到夏天我就会像雪人一样融化,“我叫陈立农。”


一点一点的抚过,从眉毛到眼睛,从眼睛到鼻梁,又从鼻梁到嘴唇,我觉得他应该记住了我的样子。他的双手沾满了我脸上的汗水,嘴角的弧度带出深深的酒窝。


“我记住了。”


他的双手仍没有离开我的脸,我也是,我的双手也没有离开他的手背。


七月上旬挺热的,虽然没有八月闷到心慌,但足够让我加快心跳提前感受一遭。


“我后天要动第二次手术了。”他笑了笑,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事,“你可不可以等我出手术室后,再帮我摘两朵栀子花?”


“好啊。”


不是太麻烦的事,我一口答应下来。


那天下午,我一如往常那样从病房出来溜达,直到看见他被推进手术室里,我便在那里逗留了几个小时,一直到他再次被推出来。


期间看护姐姐坐在我斜对面的长椅上,她没有发现我,一直盯着手术室门外的红灯。我想终于有第二个人在外面等他了,手术一定会很成功。



//、林先生//


我睡了很长一段时间,分不清日与夜,即便我本来就分不清日与夜。


醒来的时候,眼睛里的千万根针减少成了几百根针,但还是很痛,因为它们跟着我一起苏醒。


病房里很安静,门外也没有渐出不穷的谈话声跟脚步声,我分析现在应该是凌晨时间,或者是清晨也说不定。


不过我的右腿有点麻,我稍稍起身,这才发现不是麻了,而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。


压在右腿上的重量因为我的动作很快消失,陈立农模糊带鼻音的哑调旋即在耳边响起:“你醒了?”


“陈立农?”我笑着问他。不过口好渴,张嘴说话时有种被困在沙漠三天的错觉。


“叫我干嘛?林彦俊。”他说完也跟着笑起来,起身乒乒乓乓的倒了杯温热水给我。


我捧着水杯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大口,但太渴了,那一口温水下喉仍觉不够,便又仰头全数灌进嘴里。


他拿走空水杯,想替我再倒一杯,我抬手往空中一抓,正好抓住他的胳膊:“你一直都在吗?”我蛮好奇的,护士怎么没把他赶回病房?


“我哪有空哦。”他放下水杯,任我拽着在床沿边坐下,“她们查完房我才溜出来的。”


眼睛里的几百根针不知是不是喝饱水又睡下了,我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心情也跟着好起来,“那你很厉害哦,一定是经常这样做才没有被发现。”


“……是啊,我经常这样做。”他声音突然闷闷的。


栀子花好像重新泡好了,我闻到右边传来淡淡的芬芳,松开了拽住他胳膊的手,顿了几秒后问道:“你也很闷对吗?”我记得那晚他是这样问我的。


“……”他安静的出奇,只剩短促的呼吸声。


“要不要我带你下楼走走?”


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,我掀开被子下床,双脚摸索着穿上拖鞋。


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,他扶着我出了病房,我们很默契的没有说话,生怕吵醒谁,轻手轻脚的走一段路,下了几个只有十二阶的阶梯。


一阵凉风吹散了身后的来苏水味道,我突然定住步子,松手向前小心走了几步。虽然脚步很虚,但还是笑道:“我看起来像不像正常人?”


他还是没有说话,我站在原地,深深呼吸了一口与病房内不同的空气。


“其实我一直觉得,就算拆开纱布后我还是看不见,那也没关系。”


“这是我应得的结果,就算看不见我也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,没区别啊,我真的没有什么想看的东西。”


“不过进手术室前我又突然反悔了,我真的蛮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的。”


我絮絮叨叨讲了一堆无用的话,又觉得不好意思,刚转身,他突然上前将我抱住。


我不是第一次被男生抱,从前在学校也跟朋友因为开心而拥抱庆祝过,但像这样一直抱着不松开的确是第一次。


“你一定会看见的。”陈立农埋在我肩上的声音还是闷闷的。


我听到了他话里的烦闷,又想到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,忍不住抬手拽住他背后的衣服。



//、陈先生//


他说他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,我好开心。


但开心也只是一瞬间而已,我想起昨天医生说的话,如果再不动手术,我的病情将会再度恶化。严重的话,可能就真的一个字也讲不出来。


暂且不说术后恢复的问题,光动手术就需要很大一笔钱,而且手术也有风险,并不是百分百会成功,很有可能危及到生命。


那个女人很明显的犹豫了,大概是觉得如果我运气不好,可能就要白白浪费一笔巨额手术费。


我是无所谓的,说不出话就说不出话吧,反正弟弟已经习惯了我的沉默,而我对着另外那两个人也没什么可说的。


只是听到林彦俊说想看看我的样子,心头却莫名的哽了一下。


“你一定会看见的。”


我想了想,如果他哪天拆开纱布能看清这个世界,会不会在医院里扫一圈也发现不到我?


毕竟我快不能说话了,他听不到我的声音,总不能一个个去摸脸识别吧?那多滑稽。


我正想笑,他突然抬手拽住了我后背的衣服,“我摸过你的脸,你是单眼皮。”


“还有呢?”我忍住不笑。


“你的脸很小。”


“嗯。”


“比我高。”


“对,我比你高。”


“这里……”他说着摸向我的左脸鬓角处,指尖细细的点在上面,“这里有颗痣。”


林彦俊真的很细心,我想凭着这几点,他应该可以筛选掉一大半可疑对象。


“我记得你,陈立农。”他语气坚定,“我一定可以一眼认出你。”


我差点相信了,笑着点头‘嗯’了一句。


七月天亮的很早,我们在那张长椅上坐了快两个小时,直至四周出现各色各样的人与我们擦身而过。


我讲了很多有的没的,私心作祟吧,想趁着还能说话的时候让他多听听我的声音。即便是屁话,他也能很快接住话头,就这样聊了很久。


直至夏小姐提着保温壶出现,与我打了声招呼,她便扶着林彦俊起身准备去找医生,


我回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,期待他能转头望过来。


但很可惜,走了几步后,他并没有回头望过来。我叹了口气,靠着椅背望向早起刺眼的太阳。


“陈立农!”


我突然听见他在叫我,便顶着晨光侧头望了过去。


他似乎感应到我回了头,漾开酒窝大声道:“等会见!”


而我一如第一次相遇那样,冲他挥了挥手,扬起了唇角。


怎么办,我也有点舍不得变成哑巴了。我好像……还有很多话想跟林彦俊讲。



//、林先生//


离拆纱布的时间越来越近,而陈立农出现的频率却越来越低了。


我还是会偶尔趁夏小姐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开。以前是想提前适应看不见的生活,现在是想能不能突然在某个转角,或者某个瞬间遇见他。


这天我又趁夏小姐去洗东西离开后悄悄下床,手指摸着墙壁,我一步一步小心前进。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,途中有不小心撞到一些人跟东西,我小声道歉,摸到能碰的东西便又继续前行。


也不知道七拐八拐走到了哪里,突然一阵吵闹声自不远处响起,是一对夫妻,两人在争吵着什么一路离开。


医院常常能听见吵架的事情,家属跟家属之间,或者家属与医护人员之间,我早已见怪不怪,但他们争吵的时候,我听见男人提到了一个名字。


是‘农农’。


我不知道是同音字还是有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也带‘农’,好奇心促使着脚步往前,我沿着墙壁一路摸到门框。


“不上课哦?”是陈立农的声音,哑的不像话。


“已经放暑假了。”回答的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,听起来不大,应该是读国中的年级。


“哦。”


“……哥,你不要怕噢,也不要管医生说的话,那都是唬人的啦。”


小男孩突然一副大人口气,“我知道你之前不想做手术是怕痛怕出事,可是我更怕你再也没办法跟我讲话了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不管阿姨同不同意做手术,反正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。”


他听到弟弟的话突然忍不住笑了。我又想起刚才那对夫妻离开前好像在争吵做不做手术的事,手指不知不觉陷在门框内更紧。


“不要笑啦,你一定要好起来哦,我还等你帮我复习呢。”


“啰嗦啦。”


“干嘛嫌我啰嗦,明明是你话很少好不好,我还有话还没讲完诶!”


“你讲啊。”


小男孩大概是担心陈立农再也讲不了话,所以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学校里的事。


他一直都是用很简洁的几个字回应着,话意外很少,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陈立农。


我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来,松开门框,沿着反方向碰到一名护士,让她送我回了病房。


桌上装有栀子花的水杯散发出淡淡香味,我伸手触碰到冰凉的杯身开始发呆,并没有发现夏小姐洗完东西已经回来了。


“林先生?”


“嗯?”


“今天外面天气不错哦,用不用我陪你出去走走?”


天气不错吗?我怎么觉得天气一点也不好。


“……夏小姐,可以拜托你帮我一个忙吗?”


我摸索着打开抽屉,在一堆杂物里碰到入院后遗忘掉很久的手机。



//、陈先生//


那个女人不同意手术的事在我预料之内。


弟弟说他们回家吵了很久,不过,那个不讲信用的男人坚持要借钱给我做手术倒在意料之外。


其实那天我只是在医生面前随口一提,我是真的无所谓能不能说话,但一想到自己还有很多话没跟林彦俊讲完,就忍不住说了想做手术的话。


病情恶化的很快,我这些天都没办法顺利离开病房去看他,有时候就很担心,会不会哪天我睡过去后就再也醒不来。


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讲完,我想问他,可不可以等拆完纱布后再一起去散散步?


还有……还有不管你以后能不能看见,我都蛮喜欢你的。


我躺在病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,开始胡思乱想。如果真的运气不够好,手术失败的话,这些话是不是永远都没机会告诉他了?


天什么时候黑的并不知道,就连护士来查房也没注意到,像往常放假待在家里那样,我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。


对床阿伯的鼾声骤起,我还是睡不着,踌躇了片刻,终于轻手轻脚的起床溜出了病房。


走廊没有冷气,我顺手摘了两枝栀子花,发现花瓣已经泛黄。夏季的花需勤打理,然而医院的花匠不够尽职,却也轮不到我来指责。


为了不惊醒值班台的护士,我忍住喉间的不适摸向林彦俊的病房。他住在单人间,每晚夏小姐走之前都会留上一盏夜灯,我推门进去,便看见他很快起身转头望过来:“陈立农?”


“嗯,还没睡?”一天没说什么话,嗓子突然痒痒的。


我关上房门走到床边,惯性拿起那杯泡着栀子花的玻璃杯,却发现水里面的花更泛黄枯萎。


“我在等你啊。”他最近好喜欢笑,说话的时候嘴角上翘,露出两颗浅浅的酒窝。


“你知道我一定会来哦?”我也忍不住跟他一起笑,扬起嘴角替玻璃杯更换了新的水,再将那两枝濒临断气的栀子花泡在里面。


“会的吧。”他挪到床边,双脚穿上拖鞋,又突然伸手停在空中。


我以为他要起身,伸手握住想拉他一把,结果他却轻轻一带,将我拉到床边坐下。


“我下个星期拆纱布。”他没有松手,紧紧的握住我,“你会来吧?”


“星期几?”我问。


“星期二下午。”


好巧哦,我正好也是星期二下午动手术,“好啊。”


我真的不喜欢骗人,也很讨厌骗人,怎么就那么巧呢?我是真的很想来。


“陈立农。”


“嗯?”


“我可以……再摸摸你的脸吗?”


刚才在走廊流下的汗还未挥发掉,一到夏天我就像雪人一样快要融化。尤其今年更甚。



//、林先生//


他额头上的汗珠汨汨一层,我伸手替他擦过,摸到一双弯弯的眉。


这次他没有牵引我,我一点点探索,用指尖触感在心里描绘他的模样。


“你很帅嘛。”我笑着,手指停在他右边鬓角的那颗痣上。


他有点小得意,哼笑一声,“那是当然啦,我高中的时候可是班草诶。”


“厚,班草了不起哦,我读大学的时候还是系草咧。”


我真的没有骗人,上大学学会打扮后,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焦点好不好。两个人不知羞的臭屁上,接着便是一顿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。


笑完之后我又继续摸索,指尖触到温热的他双唇,我想到之前他弟弟说的话。


「可是我更怕你再也没办法跟我讲话了。」


其实我也怕,他的声音越来越哑,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在灼烧般的疼痛。


神使鬼差的,我慢慢靠近手指抚摸的地方,又怕触碰,又怕再也没有机会。


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再哭,但眼里藏着的那几百根针不妥协,刺的我鼻头发酸发热。


“我一定会一眼认出你的。”这话不知道是在跟他讲还是在跟自己讲,我的手指挪开,嘴唇碰到他的嘴唇,却忍不住抽泣起来,“一定会……一定会的……”


他的身子在颤抖,抱着我的手臂也不例外,“不要哭。”


我有在努力,但却控制不住,那几百根针似乎要破开纱布倾泻而出。


“不要哭了。”他好温柔,一边安慰一边拨开我的头发轻轻吻我,“林彦俊,你不要哭。”


我点点头,吸了吸鼻子回应他的亲吻。


唇间的温存捍卫了最后的防线,几百根针集体撤回,一股高温扑向脸颊,火辣辣的烧,只觉又羞又热。


七月好热,七月快过完了吧?


结束了一段既小心又温柔的亲吻,脸上的高温仍没有褪去,他重重的呼吸,气息全数打在我的脸上,好像更热了。


“……你脸好红哦。”他突然笑我,又替我拨好额前的刘海,哑着嗓子道:“以后都不要哭了。”


“嗯,好。”


不哭了,我答应你,真的不哭了。



//、陈先生//


他的嘴唇真的很软。


我曾无意听到医生跟夏小姐之间的谈话,然后知道他不能哭,要尽量开心,不要去想伤心的事。


没有第二个人来他的病房探病,至少我看到的情况是这样。所以我不能告诉他下个星期要动手术的事,于是骗了他,骗他我会在下个星期二的时候来看他拆纱布。


我还告诉他,林彦俊你不要哭,以后都不要哭了。


不止是因为对眼睛不好,更重要的是,我喜欢看他笑,这些日子他真的慢慢变得很爱笑,笑起来还有酒窝,特别好看。


他好乖好听话,点点头答应了。


临近手术前的准备跟检查都很繁杂,自那一夜后,我再也没有踏进过林彦俊的病房。


弟弟将暑假作业拿到医院来陪我,那个女人干脆不出现了,我也乐得清闲。


手术日当天,我躺在那里接受局部麻醉,那盏刺眼的灯使我昏昏欲睡,听东西也被蒙上一层棉花。


妈妈模糊的脸渐渐清晰,童年的回忆像走马灯一样自眼前闪过,最后画面定格在我书桌上的那碗被水泡着的栀子花上。


我的运气真不好,像绝大一部分普通人一样,从小到大连超过一千新台币的奖都没有中过,更别说在街上捡到什么意外之财了。


我就想,这个七月末我会不会真的就像雪人一样,突然融化消失掉了呢?


他还没有见过我,也不知道我喜欢他,其实这样也不错。


至少我融化了,他就不会太伤心而因此掉眼泪。


眼皮好重,耳边仪器声渐渐减弱,眼前的光圈闪过几道行色匆匆的阴影,我好像又听见他说:我真的蛮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的。


啊对了,你说,为什么栀子花要泡在水里呢?



//、夏小姐//


第一次见到林先生的时候,我挺为他觉得惋惜的。


医生说因为他没空陪双亲,所以买了旅行团的名额让双亲去旅行,结果飞机因为空难失事,林先生自责到每日以泪洗面。


他每日做梦都在怪自己,有时候我早上到医院,能看到他从噩梦里惊醒,一夜哭湿了枕头。医生一遍遍嘱咐他不要再哭,于是我想办法,每天跟他讲我那个才三岁的臭小孩。


我也是做父母的,试问哪个父母愿意离开后见到自己的孩子哭瞎双眼?


后来林先生渐渐稳定下来,做了第一次手术,期间我发现他越来越笑了,大概是因为偶尔会来探望他的朋友。


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来探望林先生,那个男孩高高大大的也穿着病服,大概是林先生在医院结交到的朋友吧,这样也不错,我心想。


男孩叫陈立农,我是无意听见林先生这样叫他才知道的,他笑起来真的很有感染力,有时候我听见他们在说笑,也会忍不住笑出声。


好像一切都变得阳光明媚,跟七月的天空一样,直到有天林先生拿出手机交给我,让我暗中偷拍几张陈立农的照片。


自那时候起,男孩也很少过来了,林先生也开始变得像之前那样郁郁寡欢。


拆纱布的那天,林先生的视力没有全部恢复,医生说看东西还模糊是正常现象,让他这些天好好修养,还得需要定期检查。


医生走后,我拿了林先生的衣物去清洗,晾好衣服后,林先生又像以往那样消失了。


我寻了好久,终于在手术室外看见了他。


林先生坐在一个小男孩跟男人的斜对面,低着头紧握手机,像尊雕像一动不动。


我走过去想扶他离开,刚走近没几步,就听见斜对面的小男孩在跟身边的男人说话。


“哥哥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?”


小男孩很紧张,拽着男人的衣袖,额头满布汗水。


“没事的。”男人安慰了一句,拍了拍小男孩的手背。


林先生抿了抿唇,抬头与我对视上。


他应该认得出我的轮廓,所以他勾了勾唇角,随后又望向手术室外的红灯上。


我开始有点内疚,因为我并没有拍下陈立农的照片。



//、七月炙热//


陈立农坐在长椅上,脖间裹着厚厚的纱布与固定器。


手术顺利完成,修养期间,他虽然不能说话,但他还是不喜欢医院里死气沉沉的氛围。


今天的天气意外不太好,阴沉沉的闷热,跟阴郁的医院恰到好处的融合,他坐在那里,望着层层氤氲,捻动着手里的栀子花。


“今天天气不错。”


有人突然在他身边坐下,“很干净,也没什么云。”


他回头,看见林彦俊冲他露出了酒窝,“就是太热了。”


是挺热的,都已经八月了,却还像七月那样炙热。


陈立农无声的笑了笑,右边鬓角处落下一滴汗水。








*END


*病是瞎写的,不要较真。


*都市心事里的七月之热终于被我写成了一篇短文。


*顺道安利一下七月之热这首歌,李安琪的,网易云可搜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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